公證結婚那天清早,大白還在睡夢中,我躺在床上突然嗚咽了起來,眼淚流了一枕頭。

「怎麼了?妳做惡夢,還是身體不舒服?」被哭聲驚醒的大白很錯愕。

「嗚嗚嗚,你騙我!你這個大騙子!」我負氣轉身背對大白,學瓊瑤女主角撒潑。

「什麼?到底是什麼,拜託妳說嘛!」新郎超緊張,以為他的台妹想臨陣脫逃,當個落跑新娘。

抽噎了五分鐘後,我累了,終於和盤托出傷心的理由: 「你答應會跟我求婚的,可是我們今天就要結婚了,根本就沒有!」

語畢又是一陣鬼哭神嚎。

唉啊,每個新時代女性,在衣櫃裡都藏著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臭的封建裹腳布。就連我這種生日不愛鮮花禮物、結婚不要鑽戒婚紗、連公證人都結婚前一天才找的男人婆,還是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:其實我很在乎求婚。

說是在乎,其實也很好伺候。不用在米其林三星餐廳點高貴年份的紅酒,喝到底時在酒杯裡發現鑽戒──以我乾杯的氣勢可能會送急診;也不用在海邊夜間漫步時突然在沙灘點火,排出「你願意嫁給我嗎?」的大字──又不是國慶閱兵。但撇開排場不論,誠意真的不可少,男人婆偶爾也有公主夢,需要某種虛幻的承諾充當城堡的護城河。

大白是那種連老師上課發的所有講義,都堅持要當場用自備訂書機重新訂過的龜毛人﹝和紙張上緣完全垂直,訂書針左邊和上方各離紙緣一公分﹞。以他的甜言蜜語和小心翼翼,我從來沒有擔心過會少了精心安排的求婚儀式,更何況我已經利用各種機會百般提示:我什麼都不要,只要你跟我求婚。

「妳什麼時候要來日本?我好想妳。」「我去日本幹嘛?﹝裝傻﹞」

「當然是跟我結婚,跟我一起生活啊!」「可是還沒有人跟我求婚耶......」

「妳想要什麼樣的求婚?」「說了就沒意思啦,我要一個surprise。」

「妳放心,我會準備的。」

這是結婚前兩個月的對話。從那天開始,我一直很放心的等待我的surprise。

現在好了,再過幾小時就要結婚,而所謂的求婚驚奇,就是他根本沒有打算求婚,真是比驚奇四超人加起來乘以三還驚奇。沒有酒杯裡的鑽戒、沒有沙灘上的火把、沒有易開罐拉環做成的戒指,什麼都沒有。花十分鐘在結婚證書上簽個名就能「進出台灣」,真是便宜了小日本,也怪不得我為遇人不淑而心碎。

親愛的,如果你想當我的牽手,我不需要一輩子的承諾,只要一個簡單的理由。那個理由可以是「我想每天早上醒來都看到妳的笑容」、「沒有妳在身邊我會寂寞」 、 「因為我喜歡看妳表演水母跳舞」,甚至「妳的大腿很肉,很適合當枕頭」。就算你沒有任何理由,只是有一天起床後靈光乍現決定成家立業,至少在規劃要生幾男幾女之前,可以先禮貌的請問孩子的媽願不願意當你的老婆。

只可惜這些內心戲,男人看不到。面對莫名其妙梨花帶雨的未婚妻,大白露出迷惘的眼神,默默無語。「別哭了,我去倒杯水給妳。」

這水一倒就是十分鐘。

「喂!你是跑去偷拉屎了嗎?」化悲憤為力量,即將爆發的鬼娃新娘在床上不耐煩狂吼。

說時遲那時快,大白衝進房間,把我從床上一把拉起,緊緊抱個滿懷。他一邊喘息,一邊怯生生又吃力的吐出幾個顯然缺乏練習的字:

「我們.......接婚罵?」 ﹝這是什麼文法?﹞

「好,好,好。」我破涕為笑,只花了一秒就答應,然後用大白的T恤將快流出的鼻涕狠很擦去。

想到大白緊張兮兮上網搜尋中文發音,我很是感動,又有點生氣,因為上面這句臨時抱佛腳的成果根本不及格,害我只能很愚蠢的像個老奶奶「好」來「好」去,沒辦法按照夢中預演的說聲完美的「I do」。

「Would you marry me的中文不是這樣說的耶。」準新娘不忘機會教育。

「可是人家剛剛上網查了好久才找到的......」大白嘟起嘴,像乖乖整理玩具後向媽討糖吃的孩子。

「早就跟你說過不要相信眼睛博士,傻瓜。」

【酪梨壽司碎碎唸】

寫完〈我如何變成人妻〉後,我一直有點心虛,因為不斷有人留言或當面盛讚我是現代女性楷模,不需要外在形式證明真愛,但實際上我是如此幼稚又好騙。方才讀到網友下流美寫的〈我願意〉,突然很有感觸,決定坦白從寬,與大家分享我狼狽又短命的求婚記。

下流美妳不要遺憾,妳的求婚過程再怎麼不浪漫,至少有我當墊背。我不但剛睡醒、頭髮澎亂、眼睛很腫、流著大量鼻涕,穿著上下不成套的內衣,最重要的是地點還不在花都巴黎。

眼睛博士,線上翻譯軟體Dr. Eye是也,特色是照樣造句辭不達意。我和之之常戲稱Google許多服務的中文介面都是工程師請眼睛博士寫的。

又事後大白辯解,他一直都有打算來個求婚驚喜,可是來台灣後,我們始終沒有獨處的時機,所以......

聽你在放屁啦。

【延伸閱讀】

酪梨壽司的日記:我如何變成人妻﹝上﹞ ﹝下﹞
下流美的下流世界:我願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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